導師簡介
韓 昇
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央電視臺《百家講壇》主持人;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常務理事會兼副會長,中國唐史學會理事,中國社會科學院佛教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國務院特殊津貼獲得者;日本關系大學東西學術研究所外國研究員,中國日本史學會常務理事,日本唐代史學會會員。
東瀛日本,彈丸之地。卻是“二戰(zhàn)”后少數(shù)邁入高收入社會的國家之一。擁有全球最多的長壽企業(yè)。全球主要經濟體中,只有美國和日本是技術凈輸出國。對日本經濟及其創(chuàng)新能力,長期以來我們看到一些矛盾現(xiàn)象:一些日本消費品牌被國外企業(yè)并購,但日本企業(yè)在很多領域仍掌握關鍵技術;日本有形資產(房地產、股市等)價格泡沫破滅,而無形資產(高質量發(fā)明專利、以諾貝爾獎得主為代表的基礎研究)仍在快速積累;日本經濟增長近30年來陷入困境,但人均收入水平一直在大國中位居前列并仍有提升。
張瑞敏曾說,當了廠長以后向誰學呢?向日本學習。人家問到他偶像的時候,他第一個想起的就是松下幸之助。海爾提出“日清日高”,很像日本企業(yè)的口號,海爾的管理水平是很高的,它有很多值得其他企業(yè)學習的經驗,這些經驗基本都脫胎于松下、豐田、索尼等企業(yè)。
華為的任正非,他曾去日本企業(yè)參觀,發(fā)現(xiàn)那家企業(yè)的墻上掛著泰坦尼克號照片,就是警醒員工,公司隨時可能會沉沒。任正非就把這張畫拿回來,貼在華為公司的墻上,激勵員工要有憂患意識。
了解真正的日本,解密日本長壽企業(yè)與匠人精神背后的成因,探究華夏唐宋文化在日本的千年成就,這一切背后的為什么和是什么,值得我們探究和學習。為此,博海國濟商學院湖北分院特別邀請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百家講壇》主講人之一韓昇教授為企業(yè)家講解日本的近代化歷程。
日本的地理特性對日本有哪些影響?日本人復雜的性格背后根源是什么?
島國特性
國土狹小,資源匱乏,四面滄海,大陸茫茫,被大自然隔絕而局促一隅,日本人必須充分利用大自然給與的每一點資源,勤儉謀生。日本是最熱愛自然的民族,人與自然的互動溝通,在他們的庭院文化里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們似乎更加懂得珍惜自然,也更加多愁善感,尤其在世事紛擾的年代,他們也希望能像陶淵明一樣有個超凡絕俗的桃花源。桃花源雖然不可得,春色常駐的自然卻可以自己營造。
日本人用狹小的空間,創(chuàng)造出讓人感覺無限額庭院。用點滴之水,咫尺之樹,表現(xiàn)出江山萬里,瞬息萬變的景象。端坐在面對庭院的玄關回廊,凝神欣賞春天開滿枝頭,開滿原野的櫻花,美的心靈被喚醒,花開花落,心底卻埋藏著深深的悲涼:“一人看花獨自悲,我難以忍受。我的靈魂為花所引誘,飄向遙遠的云的彼方,只將一副肉身橫斜著,悄悄觸摸著婀娜低垂的花朵?!?/span>
資源有限促使日本人骨子里有一種理性的特質,崇尚用最簡潔的形式達到最好的效果。日本人理性的追求產出,重視成本的概念。這種理性與資本主義“將精確計算和抽象原理的技術手段用于達到相同的目的”的文化核心不謀而合。這也解釋了為什么資本主義在亞洲只在日本移植成功了。
國民性格
韓教授講述了自己在日本生活的所聞所見。他所接觸的日本人,對生命的無??吹煤艿?面對天災、失敗,能夠坦然接受,重新奮斗。他們既抗爭,也認命。他們相信人不與天斗,只能順應自然,面對大自然的力量,日本人表現(xiàn)出無奈、認命、順從。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國土極為狹小。大量的火山、地震、泥石流,日本人整天面對死亡和風雨飄搖,養(yǎng)成了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特點。日本人既有財狼一樣的兇悍,也有綿羊一般順從的一面,他們性格非常矛盾:既好斗又和善,既尚武又愛美,既蠻橫又文雅,既刻板又富有適應性,既自信又自卑,既勇敢又膽怯,既順從又叛逆,既規(guī)矩又放縱,既忠誠不二又會背信棄義,既有菊的柔順和傷感,又有刀的鋒利和殘酷。
中國文化對日本產生了哪些深遠的影響?武士道精神的本質是什么?
中國文化的變遷
日本一直在中國文化的影響下發(fā)展,他們認可中國的傳統(tǒng),對中國文化懷有深深的敬意。追根溯源,日本企業(yè)文化在形成過程中,方方面面都受到了中國早期文明思想文化的巨大影響。而這種精神財富也形成了日本企業(yè)文化價值的內核,激勵著日本企業(yè)的長久發(fā)展。
韓教授重點介紹了給日本人點撥儒家思想和學問的中國人朱舜水,朱舜水主張為學之道,在于近里,著己,有益天下國家,不在掉弄虛脾,捕風捉影。教育為立國之本。修身處世,一誠之外更無余事。主張讀史后通經。
日本尊朱舜水為“泰山北斗”,許多年老的日本學者也扶著拐杖前去聽他講學,有如“七十子服孔子”,朱舜水的學生遍布整個日本和朝官。后來形成以“舜水學”為宗旨的日本“江戶學派”,一直影響到“明治維新”,推動日本社會的進步,成為日本“維新致強最有力的導師”。日本史家通行一句話,“德川二百余年太平之治”始于舜水。
江戶時代的武士道
日本是士農工商的等級社會。日本的近代化是從武士開始覺醒的。了解日本近代化,不得不提武士道,武士道是武士應該尊崇的道德準則。武士道如同櫻花一樣,是日本土生土長的花朵。一直影響支配著日本人的生活。武士道是銘刻在日本人內心深處的強大律法,是武士生涯幾十年、上百年逐步發(fā)展的產物。武士精神源于孔子、孟子,品性教育。強調忠孝、秩序、法律(規(guī)矩)。重視道德,義理:義務和責任。以誠信為基礎,對承諾和合同的信守。正直。德行本身就是德行的回報。重義輕財。
同樣鎖國的日本,“黑船來航事件”后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
19世紀中期,日本在黑船來航事件后認真反省。黑船的到來使得日本的中上層看到了西方科技文明的奇跡,影響了日本中上層向西方學習,日本人從狹隘激進的民族主義者變成了明治維新的積極擁護者。其中的思想先驅就是橫井小楠。
思想開放和理論指導優(yōu)先
橫井小楠(1809-1869年),幕末志士,熊本縣人。小楠自幼學習儒學,提倡“學以致用”的治學方法。他認為治學的最終目的是“治國平天下”為老百姓辦實事。
小楠當初主張鎖國攮夷,后來受魏源的《海國圖志》的影響,轉變?yōu)橐粋€開國論者,和佐久間象山一起提倡開國,認為“當今之際唯開國通商方合古來天地公理”。
小楠所提倡的開國通商不單是學習西方的先進科技,還要學習美國先進的政治制度,特別是美國的共和制。橫井小楠極力主張政治改革,把希望寄托在“明君”身上。
橫井小楠認為,中國古代有“三代之治”,現(xiàn)在的三代之治存在于歐美,要學習和應用西方先進的科學技術來實現(xiàn)三代之治。因此,培養(yǎng)一批離職改革的有志之士和掌握近代科學技術的有用人才是當務之急。在這個目的下,小楠于1843年開辦私塾“小楠堂”,為社會造就有為青年。
是什么人推動了日本從封建社會到近代、現(xiàn)代化社會轉型?
在殖產興業(yè),引領日本經濟邁向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福澤諭吉(1834-1901)、澀澤榮一(1840-1930)、松下幸之助(1894-1989)、本田宗一郎(1906-1991)、盛田昭夫(1921-1999)、稻盛和夫(1932至今)等人成為里程碑式的人物。
這幾個人把日本社會從舊時代推向新時代,是現(xiàn)代化社會轉型的代表人物,從時間上看,上述四人正是從封建社會到近代、現(xiàn)代化社會轉型的代表性人物,生活在這段政治、經濟、社會全面劇烈變革的時期,福澤諭吉與澀澤榮一都是出身士族、富裕等有身份的家庭,同有幕府藩臣、政府官員的經歷和游歷、考察歐洲,深入了解西方文明的機會,處在明治維新變革時期,可以說福澤諭吉和澀澤榮一從實踐到思想理論奠定了日本現(xiàn)代企業(yè)的基礎。
啟蒙思想家
福澤諭吉,從小厭學,頑皮。14歲,因周圍孩子皆讀書感到不好意思,開始入塾讀書,讀《論語》《孟子》《詩經》《尚書》《史記》《漢書》《老子》《莊子》,特別喜好讀《左傳》。他著書立說,興辦教育,形成了富有啟蒙意義的教育思想,對傳播西方資本主義文明,對日本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被日本稱為“日本近代教育之父”“明治時期教育的偉大功臣”。
他撰寫的《勸學篇》,開篇即說“天不造人上之人,也不造人下之人”,宣揚人人平等,認為只有獨立自主人格的人,才能建立獨立自主的國家,這在封建意識濃重等級森嚴的日本無疑晴天霹靂,給日本社會極大震動,此書一出版,就被人們瘋搶,銷售22萬冊,據說每160個日本人中就有一人讀過此書的第一版,成為當時的暢銷書。
游歷歐洲時他全面考察社會各方面,醫(yī)院、銀行、郵政法、征兵法、選舉制度、議會制度等等,痛感全面向西方學習的重要性,大量介紹和翻譯西方事情,同時他認為經濟是命脈,不抓經濟,富國強兵就是一句空話,他竭盡全力宣傳經濟的重要性,整天口不離“經濟”,以致士大夫嘲笑他是“賣福澤的諭吉”。
他大辦教育,1868年他創(chuàng)辦慶應大學,大學內設文學、理財、法律三科,在“士農工商”嚴重的社會首創(chuàng)將經濟、理財作為教授科目,為現(xiàn)代經濟轉型培育了一大批人才,故日本有“公司在慶應”之說,致力教育著述培養(yǎng)人才事業(yè),為經濟騰飛源源不斷地輸送管理人才,商業(yè)精英,他還注入大量資金給東京大學的辦學,像支援北里的傳染病研究所、協(xié)辦專修???現(xiàn)日本專修大學,東京專門學校、英吉利法律學校,創(chuàng)辦《時代新報》等。
在現(xiàn)代化潮流滾滾涌來的時候,日本傳統(tǒng)的佛教顯得無能為力,而儒家的傳統(tǒng)非常的堅強而保守。福澤諭吉給日本提供了以西方為樣板的指導思想,用積極進取的精神取代佛教。他作為深受儒家濡染的人物,把儒家思想吸收到近代化理論之中。
啟蒙企業(yè)家
澀澤榮一,出身琦玉縣的豪農家庭。早年曾參加尊王攘夷活動。由于精明能干,被德川慶喜重用,1867年作為日本使節(jié)團成員訪問歐洲,出席了在法國巴黎舉辦的萬國博覽會,后又在歐洲游歷將近兩年。當時的歐洲產業(yè)發(fā)展和經濟制度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為他以后的活動奠定了基礎?;貒?他受明治新政府之聘在大藏省任職,曾升任大藏大臣。他直接參與了新政府的貨幣制度改革、廢藩置縣、發(fā)行公債等幾乎所有重大政策的醞釀和制定。
1873年,33歲主管國家預算的大藏少輔的澀澤榮一,與大辦教育,啟蒙思想輸送經濟人才的福澤諭吉相對,決心身體力行親自創(chuàng)辦企業(yè),棄官從商。
辭官后組織創(chuàng)辦了日本第一家股份制銀行,并由此開始了自己企業(yè)家生涯。這些企業(yè)遍布銀行、保險、礦山、鐵路、機械、印刷、紡織、釀酒、化工、建筑等日本當時最重要的產業(yè)部門,包括東京證券交易所,其中許多至今仍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他一生業(yè)績非凡,參與創(chuàng)辦的企業(yè)組織超過500家,堪稱日本近代的實業(yè)之父。
日本許多有名的企業(yè)家,如澀澤榮一、伊藤淳二、北尾吉孝等,都把《論語》作為自己為人處世和企業(yè)經營管理的指南,尤其是被稱為“日本企業(yè)之父”的澀澤榮一,也被稱為“儒家資本主義的代表”,他將《論語》作為第一經營哲學,澀澤榮一在公司實踐中大獲成功,鑒于當時社會上或者對商業(yè)活動鄙視或者不顧一切蜂擁而上唯利是圖等拜金現(xiàn)象,他撰寫了《論語與算盤》一書,總結自己的成功經驗就是 “既講精打細算賺錢之術,也講儒家的忠恕之道 ”。闡釋經濟活動與道德情操的高下平衡關系,大破舊有的“士農工商”重農輕商觀念。
日本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長壽企業(yè),有哪些方面值得中國企業(yè)學習?
韓國銀行曾在《日本長壽企業(yè)的秘密及啟示》報告書中稱,日本企業(yè)能長壽主要有五個方面的原因:1.重視本業(yè);2.誠信經營;3.透徹的匠人精神;4.超越血緣關系選擇繼承人;5.保守的企業(yè)經營作風。
一旦深入研究這些日本百年企業(yè),我們會驚喜的發(fā)現(xiàn),其實中國文化對日本企業(yè)的發(fā)展有著深刻的影響,尤其是中國早期文化精神的滲透。日本企業(yè)文化的核心就是“以人為本”,在企業(yè)的經營管理中,“人”都被經營者作為企業(yè)的中心,因此“以人為本”的管理制度逐漸形成了。
日本著名的“經營之神”松下幸之助就把員工看作企業(yè)最重要的資源,認為“企業(yè)即人,成也在人,敗也在人”。他自己的經營哲學就是:“首先要細心傾聽他人的意見”。他還曾經說過:“松下先塑造人,后生產電器?!?/span>
終身雇傭制是由創(chuàng)立于1918年的松下公司提出的。松下幸之助提出:“松下員工在達到預定的退休年齡之前,不用擔心失業(yè)。企業(yè)也絕對不會解雇任何一個‘松下人’”這樣一來,企業(yè)可以確保優(yōu)秀的員工,員工也可以得到固定的保障。松下開創(chuàng)的經營模式被無數(shù)企業(yè)仿效,這一終身雇傭制度也為二戰(zhàn)以后的日本經濟騰飛作出了巨大貢獻。
課程總結
歷史是一門萬古常新的學科,相同的歷史事件在不同時代總能給人不同的啟示。學習日本近代化之路,我們應當以日本經濟的成長經驗為鑒。盡管各國國情不同,受國情所限強國之路也無法機械模仿,但必須把握發(fā)展的時機這一點對于每個國家卻是相同的。中國經濟崛起是一個創(chuàng)造奇跡的偉大歷程,而迄今我們卻鮮有偉大的公司出現(xiàn),中國企業(yè)家仍然難以擺脫焦躁心態(tài),中國式的管理思想久喚不出。在這方面,日本仍有眾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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